小时候的世界，只有中国，没有外国，更没有外国语。

可是长辈们说，他们是学过外语的，高中之前学的是英语，上了大学都改学俄语了，后来跟苏联关系又闹僵，索性俄语也取消了。接下来在闭关锁国的环境里工作，因此两者都没学好。

上小学时，十年文革还没有结束，别说学外语，连高考都还没有呢，开设外语课被讽刺为“吃中国饭，放外国屁！”所以主课就是语文和数学。

七十年代，随着中美建交，对于中国人来说，主要的外语自然是英语。很快恢复高考了。77年第一届高考，英语没有算分。记忆中的后几年，从10分到30分再到50分，八十年代初，改革开放使英语在对外交流中越发重要，高考英语迅速占了100分，当然，语文和数学分别提高到120分。高考也可以考日语或俄语，但是非常少，首先学习途径就是大问题。

小学三年级时，学校打算开设英语课，但是遭到了家长们的反对。原因是认为小学的英语教师都非专业，读音都不标准，容易误导孩子，后期纠正更困难。

社会转型时期，各方面都很混乱，包括意识形态领域。小学五年级时，每天傍晚六点半的小说连播节目，刘兰芳开始播讲评书《岳飞传》。这部巨大成功的评书在引人入胜的同时，也灌输了思想。其中，从忠君的爱国主义到狭隘的民族主义，在孩子的心理上对外国和外族产生了抵触，包括抑制了英语学习兴趣。

1980年，初一，正式开始学习英语。这是全新的课程，方法很重要，师资更重要。合肥八中的数理化师资强大，英语就弱爆了。初中时教英语的熊老师，一位半路出家的上海女人，上课只顾自己“闭着眼睛教”，丝毫不考虑学生接受与否……我无法入门，很快就稀里糊涂。英语可不像其他课程，那时有一套风靡全国的《数理化自学丛书》，英语一旦没有入门，自学是真的无从下手，裂缝只会越来越大，最后裂成大峡谷，自己坠入深渊。而一旦裂缝产生，如果不能及时弥补，大学，全日制普通高校，就跟自己没有关系了。

没有英语，只有一个机会，由于家长的误导，自己的误判，也失去了。那时，初中专也是通过中考，但是英语不算分。指导中考填志愿时，班主任反复强调“中专是干部身份啊！”

教与学，为什么强调教？因为普遍性的结果。初三时，全市中考前的摸底，就看出了整体差距，还看出大学的附中英语平均分明显高于相应的其他科目。生源呢？合肥八中呀，除了高不可攀的一中和平起平坐的六中，相比之下，其他所有初中都是无小升初底线的渣校。

在普遍英语很差的环境，同学中也有学得好的，甚至英语偏科的。刘Z刚来时还有些顽皮，后来他哥哥考上了中国科技大学，给了他鼓励和刺激，于是勤奋学习，并不聪明的他，数理化进步不明显，英语却异常突出，因此熊老师非常器重他。唉，学得走火入魔了。一次英语课上，为了一个英文上的语法还是词汇啥的，跟熊老师争论起来，突然，他冒出一句“你算什么东西？！”语惊四座，把同学都看傻了，熊老师气得脸色煞白，跑去找班主任……班主任知道是好学生，于是让他写了一份检查了结。

后来回味，英语入门其实是有笨方法的。当时，大院里的小院，还有两位同学，合肥一中落榜去了合肥45中，他们老师采用的就是死记硬背的方法，一篇一篇的课文，都要求背诵，因此他们的英语成绩都非常好。

今天，少考一门，别说高考，中考别说一六八联招，就是普高线都很难达到。不过，八十年代中考还是可以的，甚至合肥八中高中生里，中考数理化近乎满分而英语零蛋的大有人在。

1983年的中考，合肥市除了一中和六中两所省重点高中，英语是百分制，普通高中还是50分制，八中是普通高中。中考英语的那天，出现了今天见不到的场景。开考15分钟之后不能进场，开考30分钟之后才可以交卷。半小时的铃声响起，我所在的合肥46中考场，各个教室大批考生蜂拥而出，同时发出“嗷嗷”的起哄声……这么多英语空白的考生，都交卷了。

中考结束后的暑假，我妈帮我联系了她同事大我几岁的侄子，他带着我来到曾辅导他英语的退休教师家里，在今天的步行街百盛广场附近，那时是淮河路老街。老爷子据说是义务教学，他简单问了问，只记得他翻开我带来的初一英语课本，叫我把整本书的课文全背下来再来找他，这种教法让我产生抵触情绪，就没再去了。

合肥八中高一上学期，课程不紧，我爸帮我报名了一个外语培训班，留一撮小胡子的教师自称是中科大专科毕业的，想来也是自费成教之类的，位置就在今天的乐普生商厦，那会儿有一个院子，似乎是一所成年人的学校。每周去学两个晚上，倒是从ABC学起，可学员绝大多数都是社会上的成年人，来泡妞的，学习气氛不对，一学期没读完，我听得似懂非懂，高一快期末考试了，我就不再去了。

一旦塌陷下来，想补救真不容易，还有别的课程要学。一门零蛋自然不可能上大学。

青春的八年时间过去了，我的英语始终空白着。是不是英语跟我无缘呢？

一晃，来到了合工大夜大90级自动化专科班。第一年要上英语课。李XH是我们的英语教师。那时候的通讯不发达，社会很乱，家又不住在校园里，让美女晚上来上课，老公能放心吗？同样是英语专业的熊G代替了妻子的工作，而且比他妻子更胜任。

唉！这也太差了，怎么教啊！面对英语几乎一片空白的工人阶级，熊G很郁闷，在教室里来回踱着步子。课还没结束呢！终于，他决定了：“这样吧，我从现在起，把你们的国际音标教会，为你们以后想学英语时打好基础，考试的事，保证你们都通过，诸位就不要担心了。”

这一次的英语课，我认认真真、仔仔细细地听完了。我终于能做到，任何一个英语单词，只要给出音标，我就能正确地读出来。

一个隐隐约约的愿望浮现了。期末快结束的时候，我向熊G表达了想学好英语的愿望，他告诉我，现在社会上有不少办得很不错的外语培训学校，比如设在46中校园内的英语之角，比如设在48中校园内的他业余任教的学校。“下学期来跟我学新概念英语第二册吧，第一册很简单，你现在有些基础了，先在家自己看看。”

夜大二年级上学期只有三门课，大量的时间被用于学习英语。《New Concept English》的第二册即使不会背，也读得熟透了。大量的词汇在挤出的时间里记住。英语词典是必不可少的工具书，父亲使用的《英汉技术词典》过于高深，我买来了外研社出版的英汉和汉英词典，至今还在，书页早已泛黄，另外身边还有四级用的和六级用的词语手册。语法以前稀里糊涂，外研社出版的《Longman English Grammar》讲得很透彻，我通读了两遍。接下来我又在46中的英语之角学了《New Concept English》的第三册，那已经是Developing Skills了。

英语学习延续到了夜大毕业后，九十年代，社会报名是可以考英语四、六级的。我做了大量的有针对性的模拟四级考试习题，Vocabulary and Structure部分、Reading Comprehension部分、Cloze部分都有标准答案，Translation from English into Chinese部分和Writing部分都有参考答案，时间一点点地流逝，英语水平也在一点点地提高，那时，只有一个短板：Listening Comprehension。听力没有得到练习以至于95年在省教院参加社会报名的CET-4考试时，听力部分乱填选项，最后成绩是悲凉的59分。

走过坎坷，渐入佳境。渐渐地，英语学习平静如丝般顺滑了，梦想插上了翅膀。

然而，命运无常，人生有定。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，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。

国家计划内的正规大学生，是怎样对待英语的？在夜晚的外语培训学校，就遇到过不少已经毕业了的大学生在继续学英语。由于家在高校，经常去图书馆和教室看书。有一次在图书馆，遇到吉林大学毕业的数学柏老师，他也在看英语，“你还看英语干啥啊？”“考TOEFL,准备出国。”时间一久，凭直觉观察出的概率，无论何时，自习的大学生中，总有一半在学英语。就是说，大学生花在英语上的时间，是其他所有课程时间的总和。特别是研究生之间，交流常常用英语。那时候，英语是多么重要啊！

孩子上学的时候，英语更重要。外语在课外已经形成了巨大的产业链，各式各样的外语培训班无处不在。他们接触英语的时间是在幼儿园中班，正式上课就和语文数学一样，在小学一年级。现在早已没有小升初考试了，中考是人生的第一次大考。无论中考还是高考，分值也都和语文一样数学，满分150。

现在又有一股封闭和内循环的思潮，不，已经变为政策。英语已经不再和语文、数学同等重要，至少，中考的分值已经下降。

2021年05月27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