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杨:上大学前,我并没有对英语产生很高的兴趣,当时大学志愿想选择经济或者历史类的专业,但因为分数不够,又考虑到就业的因素,2003年,我选择调剂到湖南文理学院英语专业。刚开始学英语,我拿着厚厚的单词本背单词,背了一周第二周全都忘记了。后来我去学校的外文阅读室,看到许多外文的杂志书籍,书里有许多图片帮助理解。书里介绍很多乐队,图片丰富有趣,我认真弄懂图片下的英文,因此喜欢上英语。
我把不会的单词都抄在白纸上,后来慢慢积攒成了厚厚一沓单词册。我也不死记硬背单词,而是多看外文书,在文章里熟记单词。靠着自己摸索出来的英语学习技巧,我大一就过了6级,后来裸考过专业8级。而且我的雅思和托福也不错,雅思8分,托福110多分。
新京报:你的职业规划一直都与英语有关吗?
杜杨:我性格比较外向,喜欢从事跟演讲、口才相关的工作。从大学开始,我就希望做一名国际律师,也找过相关工作的实习。本科毕业后,我考上了中山大学法律硕士。
读研时我了解到律师的工作主要是大量的文书、案头工作,法庭辩护的工作少,而且国际律师与经济纠纷类案子关联性大,这并不是我擅长的。
于是研究生毕业后,我通过校招进入湖南一家出版社工作,工作内容是版权贸易,用英文写邮件,购买国外的书籍版权。这是一份非常清闲的工作,每天悠哉悠哉,很舒适。
新京报:怎么做起了英语老师?
杜杨:我不安于现状,在出版社工作的同时,还投简历到教育机构,兼职做了英语老师。先开始做出国听力和口语培训,后来做中高考学生英语培训。
慢慢地,周六日培训的收入是出版社工作收入的好几倍。我当时认为英语培训机构前景好,能赚钱,2014年辞去出版社工作,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英语培训公司。
2017年,我开始单独开公司做培训班,大部分时间就我一个老师,忙的时候找两个助教,做一些出国英语培训,中小学英语培训等等。
2020年疫情开始,我的培训机构就关停了,一直到当年暑假才复课。2021年暑假,长沙疫情反弹,又关门二十多天,7月底刚复课,“双减”政策就颁布了。到了8月,我就彻底失业了。
杜杨在橘子洲头朗诵英文版《沁园春长沙》。视频截图
“失业后陷入中年危机”
新京报:失业之后有没有再找其他出路?
杜杨:我今年已经38岁了,这个年龄在职场上非常尴尬,很难找工作。失业后我通过招聘网站面试了4家成人培训机构,没有谈成一家。
现在各种培训机构都在裁员,被裁的人都涌向成人、出国培训机构,所以培训机构的选择很多。
我的工作经验确实很丰富,但与同行业内毕业不久、学历高的年轻人相比,培训机构选择我的成本会更高,为了控制成本,培训机构只会给我兼职的工作。
面试官对我也不太感兴趣,只是说知道我经历丰富,希望有全职老师搞不定难题的情况下,让我去救场。也不会签合同,具体每周的课时、授课内容,全都不确定。而且每节课时只能给到我过去课时费用的四分之一。
从以前当老师选学生,到现在被培训机构选择,我很不适应,有种受挫心理。面试受到的屈辱,跟开摩的也没有什么区别,只不过一个坐在办公室里,一个是在外面骑摩托。
新京报:失业以后生活有哪些变化?
杜杨:从关停培训机构以来,我陷入了中年危机,很迷茫,不知道以后自己该做些什么。和我一样教培行业下岗的人里,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选择去考公务员、事业单位,比我富有的人跑去各地旅游放松,比我经济条件差的人转行,或者合伙筹备开餐馆。但我一直没找到自己想做的。
虽然之前的收入可观,但我没有存钱的习惯,现在的存款只能够维持一年到两年的生活。又没有能力和勇气去做投资,而且年龄越往40岁走,越没有公司要,确实让我很焦虑。
杜杨骑着摩的在橘子洲头景区。受访者供图
“开摩的就是想体验生活”
新京报:为什么会选择开摩的?
杜杨:之前一直很忙,孩子平时都放在托管班,失业后我就每天接送小孩。9月23日那天在学校门口等小孩放学时,靠在路边一辆电动摩托车上。天气很热,我穿着拖鞋,还留着光头,突然一个人过来问我,“师傅,走不走?”
我当时觉得很蒙,哭笑不得,对方竟然把我当成了摩的司机。我解释说不是摩的,人家就走了。但这也让我有了开摩的想法。
9月27日我花500元月租了一辆电动摩托车,方便接送小孩的同时,正好在家闲着,就想趁机尝试一下摩的司机的生活。
当晚,我之前英语培训机构的桌椅全部搬空,看着自己曾经干得风生水起的事业如此收场,心里很感慨,培训的时代要结束了。
我调侃地发了一条短视频说,“失业的英语老师开摩的,生活总是起起落落,昨天我还是一个英语老师,今天就成了个摩的师傅。”
没想到短视频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和点赞,我很惊讶,制作得如此粗糙,还能引来这么多关注。
新京报:开摩的经历如何?
杜杨:那几天我早7点准时出车,过完早高峰开始休息,到晚高峰时再来接单。第一次拉到人是早上7点,谈好价格我就直接把他送到目的地,开出第一单还挺顺利。
生意好时一天能有几十块,差时就几块钱,几天下来一共赚了200多元,连租车的成本都不够。赚钱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。
我开了5天摩的,短视频底下有网友@长沙交警,我也不敢再开了。
新京报:家人朋友对你开摩的有什么看法?
杜杨:我父母都是体制内工作,视频火了以后,有老同事去问他们,他们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。妈妈比较担心我的安全,说可以暂时帮忙,不要再出去跑摩的了。
我的儿子有天也突然说,让我不要再开摩的。有天孩子晚上看到我上电视,他觉得是个蛮光荣的事情,嘻嘻哈哈这件事就过去了。
以前教培行业的同行看到新闻,说我豁得出去,他们蛮敬佩的。我自己对于同行的看法是无所谓的态度,他们跟我一样,并没有什么很明确的路径。
新京报:有网友说高学历去开摩的是浪费,你是怎么看的?
杜杨:如果我刚毕业,工作一年就被炒鱿鱼,然后去跑摩的,我会觉得挺亏。
但是我已经工作很多年,经历了很多,了解事情都是有衰落的风险存在,一个行业衰落但并不代表那些人不行。
毕竟,我刚毕业也校招进了大家很羡慕的稳定国企单位。只是自己当时要折腾,做选择就要面对风险。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依然会选择跳出舒适圈,因为在当时的预估下,英语培训的形势一片大好。
现在事业受阻,也不证明我能力不行,很多人都不是一帆风顺的,我只是行走在低谷。
新京报:打算长期开摩的吗?
杜杨:其实我目前没有很大的经济压力,跑摩的不是长期打算,就是想体验生活。
网友也是觉得好玩,热闹一阵子而已,过几天大家该干吗就干吗去了,毕竟又有新的热点,新的事件。
网友说我的英语很好,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或业余者的角度。真正让我满意的岗位,有很多比我更好的人才,所以我做英语的教育和普及,可能用处更大。
杜杨在同学老家常德农村,帮忙挑着扁担收橘子。受访者供图
“想继续深耕教育行业”
新京报:如何想到在橘子洲头景区朗诵英文的?
杜杨:国庆节当天,我送一个顾客到橘子洲头景区,那里风景确实好,我就想感慨一下,朗诵英文版《沁园春·长沙》。
我花了很长时间,先是找了几个名家翻译的版本,读了几遍发现不是很顺口,因为名家要翻译出文学性。我干脆就自己翻译一个口语化的版本朗诵,可能外国人更加容易理解一些。
我感觉自己翻译得挺好的,朗诵效果也很好,现在点赞数量将近7万。
新京报:对自己的走红感到意外吗?
杜杨:我有预料到英文版《沁园春·长沙》的朗诵视频点赞应该会上千,正好是国庆节,这个视频还蛮应景的,但是几万的点赞是真没有预料到。
受到如此多关注,我认为是开摩的的身份与硕士学历反差有关系,就像以前北大毕业生卖猪肉差不多,有一种强烈的身份反差。我的视频火了之后,我赶紧把短视频账号简介改了,写上我的高学历,突出反差。
新京报:你怎么看待炒作的质疑?
杜杨:我自己的心态是比较平和的,人生总要碰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。像身家千百万的老板投资失败,开着宝马去租电动摩托车送外卖也听说过,很多这类事只是没被报道。
当然不是指高学历的人做低门槛工作是常态,但也没有像人们所想的那么稀有。我大学时流传一个段子,哈佛大学一名新生很兴奋,坐着的士到了哈佛,对的士司机说我是哈佛新生,司机淡定地说,欢迎你校友,我也是前几届的学生,然后新生很惊讶,怎么哈佛毕业的会开的士?
新京报:走红以后,有教育机构来谈合作吗?以后有什么规划?
杜杨:有贸易公司、MCN机构、带货之类的找我,教育机构还真没有。以后还是想在教育方面发展,毕竟自己干这个事情很久了,在这行业生存下来,有一个比较稳定的事业路径。
比如英语成人教育,大学生口语基础素质教育,甚至有机会想做国际汉语教育,教老外锻炼口才。作为一个有知识的人,应该在各行各业都会有更多的可能。
外国人到中国生活和工作,从经济、文化层面深入交流,需要掌握更加深层次的汉语语言。有深度的中文交流,利于和国际之间沟通,不要总是我们学英语学得很高深,外国人也应该把中文学得深刻一点,这样沟通才更有效。